不知是不是刚给皇帝换过药的缘故,此刻的帐内弥漫着一股格外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
换下来的染了血的纱布被医官们慌忙收走,但婠婠还是看见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色,刺激得她眼前又是一片晕眩。
婠婠想起晏珽宗之前和她说过的话,他和她说,他这辈子杀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害怕过人血,可是在她生下聿儿的那一晚,他看见她身下的血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婠婠那时候半信半疑,可是现下她已全然信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同样的感觉。
好歹她跟他出来的这大半年里,更是没少看见过尸体、残肢和鲜血,她以为自己已经从一开始的惶恐害怕逐渐转变为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了。
但是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因为她看见的那些鲜血和尸体不是她真正在乎的人罢了。
等到她看见自己心爱之人的伤口和鲜血,她还怎么肯定稳得住自己。
*
这是婠婠第一次看到晏珽宗这样的样子。
相识了这么多年,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婠婠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虚弱的时候。
此时正是夏日里,人穿的本就单薄,而且大约是因为医官们才给他换过一次伤口上的药,所以皇帝此刻是裸着上身的。
——但是也和没裸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身上都缠满了各种纱布,而且纱布上都隐隐地有沁出血的趋势,想是那些伤口都还没有愈合。
过去这么多天了,竟然还在渗血。
也不知这些伤口到底是有多深。
他的面色极为苍白,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张行军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婠婠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酸苦的滋味。
多年来总是她在他跟前肆意娇气,时常故意喊痛,说自己被他折腾得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的。尤其是生下聿儿的那段时间,她最狼狈虚弱的时候也都有他陪在自己的身边,将她照顾得极好。
可是他反而从未让她照顾过。
这一刻婠婠几乎不愿意相信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他不是永远都顶天立地,几乎无所不能的吗?
从前他在马背上不都是那般骁勇的魄力吗?
为什么这个人现在也会受伤?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挥退了这帐中的其他医者,只留下一个为皇帝主治的老医官。
而跟随婠婠一起过来的萃澜,整张脸哭得更是都快皱到了一起,声音哽咽,痛不欲生。
萃澜是这宫里的老嬷嬷了,经年累月下来,更是在宫里修炼成了一副木头心性,从来都只有她板着一张脸看着别人的样子,哪里容易让人看见她也哭的时候。
婠婠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姑姑照顾陛下长大,陛下其实也算得是您的半个奶儿子。姑姑待陛下的心,我也是知道的。只是陛下如今无碍,姑姑倒是何必掉眼泪呢?这一路上,我想掉的眼泪都已经逼回去了,就是唯恐对陛下不吉利。——人还没死,有什么好哭的。再哭,假的也哭成真的了。”
萃澜听了她的话,哽咽着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其实婠婠这话并不是为了训斥她来的。
更像是她在说给自己听。
叫她自己千万忍住不要哭。
他还没出事,她不能哭。
民俗的规矩里,女子哭丈夫都是一种不吉利的行为,是对自己的丈夫不好的。
她不能哭。她不会哭的。
*
婠婠轻声命人取来温水,她亲手绞了帕子,轻柔地擦拭起皇帝的面容,又面不改色地问那老医者:
“……你只实话告诉本宫,陛下的伤势到底如何?陛下何时才能醒来?”
她受得住所有的打击。
那老医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长长叹了口气,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似乎刚刚想到了一个可以向皇后开口的词,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又欲言又止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继而又是长长地一口叹气。
他这模样吓得刚刚才止住眼泪的萃澜几乎又要哭出来。
连婠婠在为晏珽宗擦拭脸颊的双手都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她吸了口气,声音仍旧镇定:“您有话就不妨直说,也不必为了好看好听的,就来欺瞒本宫。陛下是本宫的枕边人,他的事情,又有什么是本宫不能知道、不敢知道的?您说吧,本宫不会怪罪的。”
那老者终于才开了口:
“娘娘,老朽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了:
也是亏得陛下身体素来康健,又正值龙精虎猛的血气方刚之年,否则,若是寻常的男子,根本活不到现在,也无法从那峡谷中生还回来。”
他这话里应该还有另外一层委婉的意思。
寻常的男子甚至连活着回来都做不到,而皇帝可以回来,甚